永远痛苦 永远清醒 永远自由而独立

【王劲松】晓梦 二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我垂下头趴在桌子上慢慢写题,金属质的笔身力度压在指尖有点沉重,靠墙的位置白天晒不到太阳,晚间抬头却能看见漫天的星光。

      我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又低下头看题,晃了晃笔,偶尔犹豫着挑几道题故意写错几个步骤。

      高三的生活无趣而紧张,到最后这一个月,除了刷题就是考试,考试完了又是自习刷题,我苦中作乐地想着他也被拴在学校陪着我们,每到累的时候,想一想他,似乎又能汲取一点力量勉强精神起来,憋着一口气继续坚持下去,不至于被压垮到埋下脸就想哭。

      他在,真好。

      我支棱起来,翻书拿红笔对了答案,只留下写错的那几道题,工工整整抄上正确步骤,但是没有自己清晰思考的痕迹。看看墙角的时间,离下课也不久了,随手在草稿本上勾勾画画,大致勾勒出他的模样,在下角小小地落上“wjs”,不舍得翻页遮住,便把本子摆在墙边,这样同桌就扫不到。

      铃声响起的时候,教室里小小喧嚣一阵,大体还是安静的,他站起身整理好桌上的资料,端着保温杯走出教室。

      我安静地目送他消失在我的视野中,拿起桌上的习题和黑笔,戳戳同桌让她放我出去,低声说下节课的老师要是问我就说我去了王老师办公室,她点点头。

      走廊上几乎没有什么人,整栋楼都浸在一种紧张的寂静中。晚风悠悠拂过面上,我看见高一高二那两栋楼从教室里出来透气三三两两说话的身影,笑闹声带着明亮的灯光传进我耳间,那种热闹似乎离我很远,从来没有体会过。我捏了下纸张,随后释然一笑,赶走空气中的燥热和大雨前的沉闷,跑着去追他的步伐,要在上下一节课前推开他的办公室才好。

      幸而他的办公室不算太远,我敲了两下门,从后门入了办公室。他坐在前门处,我当然知道,但我不舍得开门声惊扰他,何况外面这么热,打开门后热气灌涌多多少少会带来一些不舒适。

      他翻看着手上资料,我一时犹豫着要不要打扰他。他似察觉到我的目光,抬起头看了看我,目光又落到我手上的习题,合上书页放在一旁,伸手接过我的书本,示意我找凳子坐。

      他给我讲题的时候,外面上课铃声已经响起了,我认真听着他说的每一个字,幻想过无数次的声线随着他的气息流向我,铺天盖地把我包裹住。我仗着他低头写字的间隙贪心地打量他,每一处都叫我惊叹,那样贴切我所有欢喜的完美,白晃晃的灯光落在他身上,仿若扫去了篆鼎蒙着的历史尘埃,古朴厚重的气势腾开来,扩出一片属于他的领域,风在这处神秘与崇拜里埋葬,陪着渐渐掉入这颗旋涡的无数生灵。

      我逃不出去了。

      做笔记的时候笔下划出黑线,我顿了顿笔尖,食指局促又紧张地敲了两下笔身。

      他善解人意地递过来一支红笔,我慌忙地放下黑笔,两只手接过,低低地说一声谢谢老师。

      心间那口气松下些许,计谋完成一半。

      手中笔似乎在发烫,捏笔的指尖灼烧得疼,我想着这支笔他拿过,而现在我的指尖附在他曾接触过的地方,隔着我的心意重合。他的呼吸似乎一点一点洒在我身上,隔绝了氧气,我紧张到憋着气难以呼吸。我知道他的目光一定落在题上,落在我笔下,时不时扫过我的手,我感到发热,似乎整只手要从手背煮熟一样冒着白气,他的注视对于我来说压迫感太强了。

      停笔,我看了一眼他桌上高高一叠昨天考完的试卷,又故作为难地向外看了看安静的教学楼:“老师,现在回去太打扰教室里的同学了,要不我留在办公室帮您改试卷吧?”

      他乐了,端起保温杯喝一口茶,再把盖子扭紧:“你不想回去复习的理由很蹩脚。”

      我心底一动,也笑着说:“哪有,明明是您说我学得挺不错,就是步骤老踩不到点上,这不才想改下卷子找感觉吗?主要是又帮您减轻负担,多一举两得啊。”

      我绞尽脑汁尽力地找理由说服他,他也乐得看我演戏,最后开明地递给我一份答案,点了点试卷:“拿去吧。”

      我接过纸张雀跃一阵,他推过来一包饼干:“拿去吃,主任从你们学生那儿没收的,每个老师发了点儿,别让其他老师看见。”他冲我眨眨眼。

      我一笑,装模作样地悄悄把它装进口袋里,也没舍得吃,打算拿回去供着。

      笔尖刷刷擦过纸张,办公室里冷气很足,我感到指尖发凉,但上半身和面部却越来越烫。我意识到今晚上要发烧,渐渐开始恍惚,看不清试卷上的字,停笔情绪低落下来,一心只想喝葡萄糖水。

      我抬头看他,他身姿端正,是竹青,是脊背里破体而出的青锋长剑,但又暖玉般温润包容。

      我感到自己糟糕极了,不乐地抑住想流泪的念头,脑子里糊成一片只想起身绕到他身后抱住他咬住他身体随便哪个部位。

      手上笔晃了两下,我有点焦躁,不行,这是王老师,不能这样做,不能留下不好的印象。

      我低下头强迫自己继续看卷子,突然想到口袋里的饼干,又渐渐平静下来,泛起一丝隐秘的甜意,要不还是吃了吧,回寝就吃掉,不给她们分,也不跟她们讲,当着她们的面一个人吃掉就好了。

      唔,是不是不太好,但是真的好想这么做。

      我拿卷子悄悄挡住脸弯起眼睛笑,在办公桌下翘了翘脚尖。

      时间静静淌过去,放学的铃声在门外突兀响起,而后喧嚣,办公室里的老师们也起身活动筋骨收拾东西往外走,两个女老师议论着要跑快点不然食堂夜宵根本抢不过那些学生。

      我笑,高中的老师们还是那么可爱,然后在坐后门口的化学老师专门过来的道别中笑里多多少少带点心虚。

      他抬头看我,又低头看看手里厚厚一叠资料,再看看我面前一打卷子,我顿时笑开,学他看看手里卷子,看看他的资料,又看看他:“王老师待会儿送我回寝?”

      他摩挲了下资料纸张,似在考虑,我含笑看他并不着急。

      他皱了眉:“你不紧着复习吗,临近高考了还是早点休息。”

      我越发好笑,我已经高考过了,这所谓的高考对我根本没什么所谓,但又不能和他说,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难道和他说这是一场我关于他的美梦?

      看起来真的好奇怪。

      “王老师对我有点信任嘛,毕竟是您教出的学生,总不会给您丢脸的,对吧。”

      这回我说得认真。

      我一直把自己当做他的后辈,他的学生,并坚定不移地把他当做目标和准则一步一步走下去,尽全力做到最好,那时候才有资格骄傲地对所有人说,这是我对他爱的诚意。

      他低低地笑,不知道信没信,端起保温杯往饮水机走,一面任杯子接着热水,一面蹲下身在储物柜里翻找:“你喝茶还是纯水?”

      我探头:“王老师有冰糖或者白砂糖吗?”

      他从柜子里拿出一次性纸杯和玻璃罐子:“有,糖水?”

      我摸了摸鼻尖,不知道他这种嗜茶之人会不会接受不了我这种喝法,但我还是诚恳地问:“可以往茶里加糖吗?”

      他看了看糖罐子,我弱弱缩头,犹豫话含在嘴里要不要改口,是有点糟践他的茶叶。

      他失笑,伸手关了热水,又去拿茶叶:“可以。”

      我大松一口气,才有心情欣赏他的背影,宽肩劲腰,嘶。

      热茶氤氲,我快乐地小口啜饮,欢快地在试卷上划线,办公室里安安静静明亮的灯光只有我和他两个人,其实有那么一小点攥着心的紧张,但甜茶水真的很好喝。

      落下最后一个字,我抬头看他,厚厚的资料早已规规矩矩放在一旁,他端着保温杯认认真真看我。

      我措不及防撞进他的视线,心头一惊慌乱地低头又抬起,把手里的卷子整理好站起身弯腰跨过半个桌子放在他的资料上,他也起身,笑着眉眼儒雅不迫:“走吧,我送我的小助手回去休息了。”

      走廊里光影黯淡,只有清浅的月光。我等着他锁好门,慢慢地跟在他身后,刻意保持着落后几步,以表我对他的尊敬。

      他看人好真诚,我想,好像全世界只有我一样。

      在下楼的阶梯,月光也被遮住了,黑黑的,光影很浓又很淡。我看着他的背影,停下脚步,大大张开双臂用倒影和心意隔着空气拥抱他,又在他转角之前收回手,紧赶几步蹦蹦跳跳追他的步伐。

      王老师,王老师,我该怎么喜欢你才好。




评论(2)
热度(44)
  1. 共3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张海客谈瀛洲 | Powered by LOFTER